惊悉,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、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咨询委员、2021年“中国好书”《全球化的裂解与再融合》作者 朱云汉 先生,2月5日晚于台北家中病逝,享年67岁。
让人不胜震惊和悲痛……
图为朱云汉先生于2016年9月参加中信基金会海外顾问座谈会。
(资料图片)
朱云汉先生学养深厚,对两岸关系、中美关系、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均有真知灼见,对祖国统一大业矢志不移,在海内外华人学者中声誉极佳。
近年来,朱教授深受病魔折磨,仍以顽强的意志奋斗不止,为国家的伟大复兴殚精竭虑、建言献策,堪称爱国者的楷模。
在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2月6日发布的唁电中,基金会痛悼:
天妒英才,朱先生溘然长逝,我们痛失良师益友,更是和平统一大业的重大损失,是中华文明传播事业不可弥补的损失!
中信改革发展研究基金会以“坚持实事求是、践行中国道路、发展中国学派”为宗旨, 朱云汉教授的力作《全球化的裂解与再融合》堪称中国学派学术研究成果的典范。
在书中,朱云汉教授以大历史观解读了全球大变局, 在书中评判了西方出现的“政治之恶”“权力之恶”“资本之恶”“社会之恶”并举的困局。
对中国发展的“超越与突破”进行理论和实践层面探索,从多维度评估中国道路的全球影响力,以及中国复兴的全球意义。
斯人已逝,悲痛之余,阿信特编辑了史学大家许倬云先生在91岁时,为《全球化的裂解与再融合》所作的序言—— 《遍地烽火,何日河清:从镶嵌到融合》一文中的精华。
以为念。
1、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分裂中的世界
朱云汉教授在《全球化的裂解与再融合》中讨论的主旨是在最近一二十年中, 世界各处政治经济局面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,尤其是民族主义问题达到高潮。
这一民族主义问题不是肯定自己,而是排斥他人 。
同时出现的是经济发展的混乱,也使得过去已经维持30多年的供应链几乎处处断裂。回忆当年,大约是1960年以后,世界各地都在讨论全球化。
朱云汉
而到今日,在推动全球化发展中,也产生了去全球化呼声, 国与国之间的冲突、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显著 。
全球化这一梦想其实与“大同世界”有相当大的不同。
在中国文化中,大同世界是无私的世界。20世纪讨论的全球化,则是一个相互依赖的世界。大家相互融合, 而不是彼此分割。如目前的一些国际组织, 世界贸易组织、欧盟等,都将加速推进全球化的过程。
但是进入21世纪以来,这种趋势,却被美国的一部分领导者悍然推翻。或者主动退出协定,或者干脆废除协定,以至于曾经为了经济秩序而建立的种种约定与布局,正在化为灰烬。
全球化的现象,本来是基于经济资源配置和产品的流通,而构建彼此联结的供应链。但进入21世纪以来,突飞猛进的信息科技,将信息链的联系迅速转移到个人手中。
信息链的紧密联系,让人们感觉“天涯若比邻”,这增加了合作的机会, 也增加了冲突的可能。
许倬云
构建全球化的前提,是经济合作和信息流通这两个文化现象。但从负面看, 近代工业化的发展消耗大量能源,使得本来“靠天吃饭”的农业,也变成了“戡天而毁之”。
这些现象与因人类行为而导致的生态危机叠加,使得人们开始警觉,地球只有一个:70多亿的“小蚂蚁”,只有“拳头大”的地球作为生存基地。 这种同生死共存亡的感觉,为全球化增添了一个沉重的注脚 。
如此顺畅推行的全球化,为什么忽然之间又出现了问题,以至于每个国家都出现了类似相似的问题?
在富有的国家,典型的是“使美国再次伟大”这种口号。而在穷困的地方,则是穷凶极恶地剥削百姓,使其上层比任何阶层都要优越。
无论于公还是于私,全球化的梦想被我们抛在脑后。
我们面临的是一个分裂中的世界,而且这裂痕一天比一天大,因为美国还在不断制造危机。
2、从“修昔底德陷阱”看西方的镶嵌格局
《全球化的裂解与再融合》特别提到两个名词, 一个是镶嵌的格局,一个是融合的完成。 这两个名词, 其实也代表人类历史上的两种发展形态。
作为一名历史学家,许倬云先生对这两种对立现象, 深有同感。
在本篇序言中,许倬云先生写道:
在历史发展过程中,我们的确可以看到西方世界常见镶嵌而罕见融合。而即使有融合的个例,也或是毁己从人,或是化他为己。
从大历史现象看, 古代希腊世界常以雅典为首善之区。雅典文化发达, 城邦富足, 的确不愧这一领头身份。有了雅典的带头, 配合斯巴达的合作, 才能成功击退波斯的扩张。
但是从彼时以后,“ 修昔底德陷阱 ”就出现了。雅典打败斯巴达,最终独占霸主地位,强令各国海军的建设必须由各国出资,却将舰队归属雅典控制。
雅典先后压服可能的挑战者——斯巴达和科林斯,又以全力远征西西里,导致了雅典最终的覆亡,希腊世界终于屈服于远在边陲的马其顿。
接下来,就是罗马时代。罗马军团兵锋四出,统治几乎涵盖当时地中海世界的全部地区,只剩下迦太基依然保持其商业帝国的经营方式存在,富有而强大,成为罗马的挑战者。
迦太基可能并不想挑战罗马, 但是罗马却容不得迦太基的存在。罗马屡次征战,三代经营,终于消灭了迦太基。
这就是“修昔底德陷阱”,中文所谓“卧榻之旁, 岂容他人鼾睡” 。
然而罗马世界并不是一个融合的总体,只是一个霸主宗邦 。罗马容许其新占的各个领地保有自己的法律风俗,也并不将原有的统治者代之以罗马的官员,缺少人才、资源、文化在这个庞大疆土流转。
如今, 欧洲尽管有一个共同的秩序,但依旧只是这种“镶嵌格局” ,欧洲历史上, 从来没有出现过“华夏”方式的“天下”,从来没有类似的互相融合而成的庞大有机集合系统。
接下来的大英帝国,尽管国旗飞扬各处,一度占有了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和大半个地球的资源,有“日不落”之称。
但它与罗马帝国一样,是镶嵌的格局,而不是融合的秩序 。在大英帝国内,印度还是印度,马来西亚还是马来西亚。
以上所说, 两千余年来,西方称霸世界的时候,尤其是后半段,我们并没有看见以“和”引起的合作,而只看到以“力”进行的利益争夺。
更可诟病的是,西方殖民各处,又往往以“一神信仰”的排他性,视各处有色人种为异类,悍然掠夺、奴役,甚至杀戮,何来融合的观念。
许倬云先生强调:
鄙意以为, 四千年以降,西方冲击原住民的社会,改组原有格局:或以宗教信仰,或以结盟方式,构建列国体制。如此局面依然是镶嵌,而不是融合。
环顾今日,原本似乎正在开展的全球化进程,因为美国一直以“霸主”姿态自居,以至世人终于发觉,全球化不过是一个幻影,其背后仍是“强者为王”的现实。
难怪世人不得不做如此想法: 历史竟是屡次不断地重现的错误。
3、天下大同——中国式“融合”的智慧
相对而言,在中国历史上,春秋战国的融合过程,何尝不是刀光剑影,人喧马嘶。
在春秋战国,经过不断的战争,秦始皇统一了中国。但在这一竞争过程中,各国彼此学习,以至于秦汉统一之前,各国已纷纷实现了内部的郡县制度,也纷纷招纳客卿,借用贤才,为自己服务。
它们无不推动资源流通,逐渐构建了资源流通的道路网络。
秦始皇统一中国以后,推动“书同文,车同轨,统一度量衡。出于同样心态,战国招贤纳士的政策,在秦汉帝国发展为察举制,延揽贤良为国家工作。
汉代终于将中国融合成一个结实的集合体,华夏世界因而铸造成一个文化与经济共同体 。
中国的“天下”,其终极境界是大同世界。
《礼记·礼运·大同篇》盼望的大同世界是,选贤与能,人人有职业,老幼妇孺都受到照顾。人有能力,应当服务大众,而不是只为自己;资源属于大众,不在自己。
当然,如此美好的世界,不易企及,却应是憧憬与努力的目标。
这种融合的思想,自古贯穿至今 。这一核心力量的强大,足以将边陲的文化融合在华夏文化的大圈子之内。
大文化圈的增长扩延,也是不断地通过吸收各地乃至域外的文化,使其本体不断变化,终于融合,而不是镶嵌 :犹如熬制一锅浓汤,五味杂陈,调和成味,而不再顾及其本来成分的味道。
相对而言,美国的烤牛排,是肉归肉,配料归配料。美国的沙拉,诸种成分搅和,无非是一盘“镶嵌”菜肴。
这种不能融合的现象,也是骑马战斗民族的心态。扩张和掠夺是为“我”,而不是为他人。“我”为主,旁人为从。
美国原来标榜的自由主义,本来是人人拥有、众人应有的权利,现在却变成“ 我”要保护自己的权利。于是,自由主义成为个人主义的另一个名称。
这一全盘放任的心态,使西方构建的近代历史充满了开创的活力和冒险犯难的精神,但是也带来了蔑视他人、埋葬过去的短处。
最后只剩下独立于万民之中, 一个孤独的“我”。“自由”两个字被误解了,以至于在这种新的自由理想之下,“镶嵌”,最后导致裂解;自我肯定,终于丧失了尊重别人和融合为一体的心。
法律规定, 保护的是“利”,法律之外界定人际关系的是“力”。
“利”与“力”结合在一起,就不再会有容忍他人、彼此尊重的宽容 。
我们应当认识到世界是一个整体,宇宙也是一个整体。 个体不能妨碍全部,而应对全体有所贡献,而且在全体中应当有所约束,而不是一定要取得“第一”的地位 。
在中华农耕文明中, 人与人的合作,土壤、空气与生物本身生机的结合吗,这些因素必须互相配合,才能构成一个鸟飞于天、鱼跃于渊的和谐、活泼的世界。
朱云汉教授的观点,让经历了半世流离的许倬云先生深有感触,在序言的结尾,许先生提醒所有人:
也许我们可以相呴以湿,相濡以沫。 我们要在自己的周围,主动创造融合的局面,而不是镶嵌的裂解。
我盼望,有朝一日,人人都能觉悟:个人不能离群独立生活,任何族群不能永远称霸,世界的和平必须建立于各族群之间的融合之上。
何日河清?仰天祈祷,早日能见!
91岁的许倬云如是说。
而这,也许正是朱云汉先生留给我们的一笔丰厚的智慧遗产。